凡人吴普同第33章 春雷惊梦
四月的风本该是温软和煦的裹着新翻泥土的潮腥气混着田野里冬小麦拔节的清甜。
可这一天刮过西里村的风却带着一股子呛人的铁锈味还有隐隐的……焦糊气像烧了什么不该烧的东西。
村道两旁的杨树叶子刚抽了新绿在风里哗啦啦响。
地里冬小麦已是一片油绿长势正好偶有几块地头堆着准备给麦苗追肥的尿素袋子。
消息是村支书王德贵骑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大金鹿”一路狂蹬像颗着了火的流星砸进村子的。
他脸色惨白嘴唇哆嗦得厉害自行车头一歪直接撞在了代销点门口堆着的几袋“碳酸氢铵”上白花花的化肥颗粒撒了一地也沾了他一裤腿。
“塌了!塌了!镇中!镇中的教室塌了!埋……埋了好多娃啊!初三的!咱村……咱村张有福家的小子……张磊……没了!”王德贵顾不上扶车嘶哑的吼声劈开了午后代销点墙根下晒暖、议论着麦田该打啥除草剂(“二甲四氯”还是“苯磺隆”)的闲谈。
空气瞬间凝固。
李老栓手里的旱烟杆“吧嗒”掉在地上火星溅到旁边印着“氧化乐果(果树用)”的塑料瓶上。
张有福?!张二胖他哥张磊?!那个前两年刚从西里村小学毕业高高壮壮、笑起来有点憨的娃?! “啥?!张磊?!初三了?!”人群中炸开一个惊惶的声音是张有福的邻居。
“天爷啊!造孽啊!!”人群轰然炸开惊恐像冰水浇头瞬间冻结了所有表情。
王德贵的消息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每个人心上。
今年西里村有娃在镇中初三!而且没了! 吴建军正蹲在自家麦田的地头。
他刚给两亩冬小麦追完返青肥用的是新买的尿素。
空了的白色编织袋随意丢在田垄上。
他卷了根旱烟就着田埂坐下眯着眼看着眼前这片油绿、长势喜人的麦苗心里盘算着过两天得用新买的背负式喷雾器打一遍“多菌灵”防锈病。
风里带着泥土和青苗的香气日子仿佛和这麦苗一样正一节一节往上蹿。
王德贵那变了调的嘶吼就是在这时像一道淬毒的闪电毫无预兆地劈进了他短暂的宁静里。
“镇中……塌了……初三……张有福家张磊……没了……”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蒺藜狠狠扎进吴建军的心窝。
他捏着旱烟卷的手指猛地一抖烟丝撒了一裤腿。
他儿子吴普同就在西里村小学念六年级!秋天秋天就要去镇中就要走进那所刚刚吞噬了生命的学校!张磊那个他熟悉的、看着长大的孩子没了?! 巨大的恐惧像无形的巨手瞬间攫住了他的喉咙。
他猛地站起身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眼前麦田那蓬勃的绿色瞬间变得扭曲、摇晃。
他踉跄着扶住旁边一棵还没发芽的老枣树粗糙的树皮硌着手心却感觉不到疼。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普同……普同秋天就要去……” 这个念头像毒蛇的信子冰冷地舔舐着他的神经。
他下意识地望向村小学的方向虽然隔着几排房子和一片杨树林什么也看不见。
恐惧像刚喷出的农药雾冰冷、黏腻瞬间裹住了他。
村口代销点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得到噩耗的张有福那个平日里总是笑呵呵、家里第一个买拖拉机的汉子像被抽走了全身骨头瘫坐在撒满化肥的地上双手死死抓着地上的泥土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呜咽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巨大的悲痛让他连哭嚎都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他老婆被人搀扶着已经彻底昏死过去。
人们围拢过去七嘴八舌声音里充满了惊恐、悲痛和难以置信。
“张磊……多好的孩子啊!去年还帮我拉过麦子……” “天杀的!那破房子!早该修了!” “这以后……这以后谁还敢让娃去镇中念书?!” “我家的……我家的明年也……”一个家里有五年级孩子的妇女捂着脸声音带着哭腔颤抖起来。
恐惧如同瘟疫在代销点的墙根下迅速蔓延。
那些家里有即将小学毕业孩子的父母脸色瞬间变得和张有福一样惨白。
原本只是隔岸观火的担忧此刻变成了近在咫尺、血淋淋的威胁!那所即将接纳他们孩子的学校刚刚变成了一座坟墓! 吴建军站在麦田边远远看着村口的混乱听着那些带着哭腔的议论只觉得浑身冰冷。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泥土和尿素颗粒的手又望向那片生机勃勃的麦田。
麦苗在风中轻轻摇摆绿得刺眼。
这沉甸甸的丰收希望此刻却被巨大的、对未来的恐惧阴影彻底覆盖。
他仿佛看到那片油绿之上笼罩着镇中废墟升腾起的灰黄尘埃。
他无力地蹲下身把脸深深埋进粗糙、带着泥土腥味的手掌里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西里村小学六年级教室里下午第一节是林雪老师的数学课。
黑板上刚抄完一道复杂的行程应用题。
吴普同正皱着眉头在草稿纸上列算式同桌王小军已经解完笔尖在纸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是在无声地催促。
张二胖则在偷偷摆弄课桌洞里几颗新买的玻璃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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